(一)
大食堂的好饭终于被人们给吃光了,接下来的食物便成了窝窝头----这还只是在开始阶段,到得后来连这窝窝头也成了奢侈品了,能否填饱肚子成了问题。有人又说怪话了:“大集体、总路线,人人吃得棒子面,叫后生,你咋愁?顿顿逑杵窝窝头”。
大食堂终于被人们吃塌了----在这一哄而起一哄而散的集体生活;其实也没吃成几天便锅底朝了天;在这无米之炊的情况下、接下来的日子只能是啃老本或打野食了。今年的收成又不好,旱了一年只收留点谷类作物和山药,加上大集体的人们不负责任地收割大田,浪费实在是太严重了。虽然大集体粮食不多,但地里扔下的东西却不少;光山药地一项就让人们给翻了个遍……
大集体早就失去了统筹规划,这种寅年就探着吃不着卯年口粮的做法;刚出年头就有些人家揭不开锅了,只能是东借一头西碰一头地凑合着算日子。
大地终于苏醒过来,风沙打开了春门、暖气吹走了冬意;荒草丛中顶出了嫩黄色的草尖来----原野重新放出了生气,饥饿的人们也早盼着土开了……土地虽然还在一冻一消中,有盼得是消多冻少了。古人云:“耗土之人丑”,大概指得就是这个时代的人吧;几天的黄风下来,人们被吹得双眼通红,风沙打得人们脸上红紫相间、发如毡麻,鼻子、眼窝、耳朵窟、牙齿等等,全为泥土所渍----为了能挖出几个冻山药来,成整天地描在地里连滚带爬地扣着土。要知道这山药地去年秋天就挖通一遍了,再得一枚山药蛋实在不容易啊。
不善于统筹规划的大集体成了人们的灾难之源;就是善于规划的人家,分来得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,虽然都也精打细算着,但还是有几户人家已经锅不响了。一开始,生产队里还有些砂麦子秕梁一类的东西,来救济一时半会的,可到得后来连这秕粮也没了。饥饿的人们只好滚动着卢主任来想办法解决,可这无米之炊难当啊,这卢主任又变不出粮食来,没得蔫,只能用话来堵挡了----
那时节根本不存在乞丐这类东西。你想,这饥饿的现象别说是周坊围了,就是全国同也皆然,你跟谁讨要去?听说群众力量是大的,依靠群策群思就会有办法,于是区领导召开各生产队集中大会,当然了,主要解决的还是这饿肚子的问题。
经过大会讨论,得出了几项可行办法:一、发动群众自救,如投亲靠友、买粮、或借粮,至少也得吃上两三个月。二、草根、野菜、草籽等,最少也得坚持渡它一个多月才行。三、打野食,如老鼠、野兔、虫类、以及可吃的干山药、麻生、树叶、树皮等类,少说也得你熬过一个多月。
不几天,在群策群力的创造下,县里又推广出更多地经验来,听说这些东西都是可食之物,归结起来有“十大件”。这十大件大体都是淀粉类的成分为多,如:“山药蔓淀粉”、“莜麦秸淀粉”、“荞麦杆淀粉”、“胡麻头皮淀粉”、“白草根淀粉”、“谷子皮淀粉”等等,这其中还发明了“人造肉”呢。好听吧?这个所谓的诱人的“人造肉”其实就是泔水缸里捞出来的细菌醭上的白沫团。只须用烂菜、烂草、烂树叶等的植物,怄起的细菌白毛,捞出来后再晾干、或半干也行,经高温处理后却成。据说这东西的营养价值还挺丰富哩。
山药蔓、莜麦秸、荞麦杆,生产队里倒是有的,只要少给牲口食用就有人的食物来源了。但这些东西是很难淀得成粉的,况且一点儿筋头也没有。不过这东西有个优点,做出来后却黑得发亮;看似亮得好看,但吃到嘴里那是越嚼越多、好歹不想下咽,偶尔吃进一两口来存在肚里也不好受,因而还不能大批推广。
诱人的人造肉柔软光滑,倒也少量地能吃----只要你闭上眼睛,把脑子放成一篇空白,嚼在嘴里倒也有股腥味来。再往好处地发挥一下味觉神经,也就似乎能吃出点肉味来了。但这“白毛”也须得有能腐败植物来培养出才行,在这食物匮乏的情况下,又到哪里去找这腐败去?因此,“人造肉”这东西也归一种奢侈品了。
糠麸之类是人们亘古以来用来救荒的食物。只要家里还有一点细粮参合进去,粘作窝窝头,蒸起来那还是好吃的食物呢。如果纯粹的麸糠面做出来的窝窝头那是酥得不能再酥了,一点精头也没有,两只手托住才能慢慢地拿起来,可谓是老奶奶拿窝窝----手捉平稳才行;而所谓的“十大件”,除了拿不起外,更是不能去下噎了。那东西吃到嘴里就散开了,就是用水去漱,还是涩得不能下咽,吃过的人都是这么反应的。在那饥饿的人群中总会出现姣姣者,你说也怪;村里有个史老汉,就这种窝窝头竟能一口气地吞下三只去!嗐嗐,这不能不算是个奇迹吧?也因此他得到了领导们的一致好评,值得推广下去。
听史老汉讲:“我这一生好饭是没多吃;这香饭可多吃去了。”就说这窝窝头吧,那还是他前天晚上就蒸起来的。一吃、不可口,自责曰:“看来你不想咽?不咽咱放下去;”
第二天早上还是原样,端上来再吃,“咋?又不肯下咽?这个,咱再端下去。”
到了中午就又端上来了,试着吃了几口,划嗓子,还是不想下咽,踌躇了半天,自言道:“看来你还是不想吃,不想吃咱再端下去,等你想吃了再端……”
到了晚上,还是没得法,衙门包子----臭了也是狗的。乖乖,这可比那臭包子好吃;嗬!你还别说,那史老汉抓住一连吃下三只去,漱了几口水便进肚了。自言自语道:“你不是不肯吃吗?咋得这回就吃下去了呢?我告你说:你是没饿急,饿急了你就能咽下去……”
这事还真带动起全村人来。这个,个个效仿、人人照办、一点带面、加以推广,因此咽下去的确也不少。
几天下来便见成效;原来此物吃下去的少而屙出来的多,且聚在肛门口四五天地不肯出来。想大便,蹲上半天也不见成效,好不容易蹲出个屎头头来,好家伙;硬得比土块还硬呢;就是不肯再继续出来。有些人等不急了,用木棍、或干脆就用手去抠……当得出灰黑物后,下部便如底漏般地见红了!这是一种得不偿失地进食法,如果继续下去,肛门会被挤烂的----可这又不得不去吃啊,这个,又顾肛门又顾肚子的,该咋办呢?
还是人家卢主任的办法多:他把生产队里仅有的一点擙车油拿了出来,分给社员用,一人一两,或上喝、或下注,一次性就得喝下一两去;润肠嘛,况且下注后还可治燃眉之急呢。这办法倒也见效,出来的粪块多少不说,起码能进入肚内一两麻油去。
那时的人们饿得实在急了,这么说吧,凡是能吃得东西----莫非是大粪蛆头、腐肉烂皮等物,都也能放到嘴里去......
一天的下午,有人请父亲去豆腐窑看病,还说是很急,当然了,父亲急忙就去,顺便也能给姐夫家送去点山药渣去。
......你说这病也怪:望之肚大如鼓、敲着“嗵嗵”作响、切之“滑脉”如胎、问之不予回答,把个患者难耐的直哼哼、胀得简直喘不过气来。这个,望、闻、问、切后不得病症。为了对症下药,父亲硬要究其原因----究竟还是活命当紧,患者最后终于说出真象来,云千万外露不得;今天他给生产队里耕豌豆地时,硬是把人家高级社的大粪拌豌豆籽偷着生吃进去约有一大碗来。原来豌豆这东西生吃最是吸水胀气的。没得法,父亲只能用空头针扎进患者肚里,“咝咝”地放了半天的气才保下个瘦命来。
这样的生活方式毕竟不能长久下去,好在天无绝人之路,天公地母养着呢;地里的野菜大都出了土,和着糠麸面做饼吃,要比那纯糠麸面可利便多了。
(二)
我可没受此之苦,这个得益于我们全家都是市民户,吃得是供应粮。虽然经过节约后供应粮也少之又少了,况且大都也是粗粮多,但毕竟还有一部分的精品粮在内;就这样,我们家的饮膳成了全村人的骄傲。好在二位老人吃不多,能剩下的几乎全供给我;就是说那粗粮吧,相对社员们吃得也是好东西。红薯干、干山药面虽然是我的主食,但也有不少的精粮掺和在里面,比起社员们来说好吃着呢。
大概是父亲的“约法三章”吧,我可不能挨饿。继母是个聪明人,每当我吃烂山药面闹得呕吐时,她却找到了原因,把那烂了的干山药面再放在水里淘一回,澄清后再把那黑糊糊地红水倒出去,晒干后的面吃了便就不闹肚子了。“石头瓦块填的是圪洞”,因此,我们家还会有精粮的剩余。
经验还是要学的,继母又打探到了好消息,说:“人家供销社主任老狄家就是会过日子,在吃面条时每人必须先喝上一碗面汤,然后才能吃面。你们说说,一年下来人家能省下多少啊。”这只不过是继母说说而已,毕竟没有这么多的面条给你喝啊,所以我们家里没能实行下去。
我肚量大概是天生得大,这是让人讨厌的,尤其是在这种非常时期里;为了填饱肚子,稠饭便也变成了稀得了;就这稀饭我也不能轻饶啊,家人喝上两三碗便就放下来筷子,我却喝进去五六碗了才能眼馋肚饱些。可这稀饭大都不顶饿,尿上两泡后,不一会儿肚子里就又“咕咕”作响起来。
继母又打探回经验来,听说那是单木匠老婆发明的----这个,因此也能改善我的饮食条件了:在喝稀饭前先让我干吃上两个烧山药来,云是能堵孔儿的,目的是不使稀饭急于下注。这办法是否灵验,我才不管呢,只要能填饱肚子就满足了。
最让我嫉妒的是;这、这、这该咋说呢,原来继母省下来的细粮却是另有用途----悄悄地说吧,我们是个多客之家:三六九有亲的来,当然了,这些亲得几乎都是来至孝顺继母的;光继母的至亲就有一大群来!继母有五女二男,再加上孙子外孙人等,每次登门必会带着三五个地嘴头子来,嘴蜜得又叫姥姥又称奶奶的,实在恩情啊!他们(她们)说说笑笑着,个个长着红嘴白牙,实在可爱极了;很明显,这是领着孩子们瞅饭来的。这个,最是吃空,在这荒年岁月里说句小气话,这是一大忌讳。这得须小心装着,一旦被后继母逮住破绽后是要挨骂的。继母有句名言:“自己吃填坑了,众人吃传名了。”因而小气不得;继母还是个要脸的体面人,平时要我们吃着粗糠而攒细米,每次来人必是奢侈招待着;她是跟儿媳格不来才出嫁的,意外之意是自己嫁好了,以此来阻儿女们的怨言;吃好、喝好、好心疼,走时再拿上些。
饭熟了的时候这是考验我识不识眼色的关键时刻:人家是客人,记住,吃饭时须先让人家吃。等得人家狼藉过后才可轮到我呢。
如果平时在没亲家的情况下,讲理的继母还是有说头:我们老了,眼看着吃得日子已经不多了,你还年轻,吃得日子还在后头呢,看得饭少了慢上筷子,记住:尊老是老人们留下的古训,你爹也是这么教育的吧。这个,看来我必须得少吃或不吃才合乎道理,记住:吃的日子在后头呢。
我真倒霉!不知道人间会有这么多地规定,而这个个规定似乎都是针对我而创立的;在没有客人来的情况下,如果是要改善伙食,吃好的了,那继母还须有个说头----
在这荒芜的年代里如果能吃上顿饺子的话,那真是饮膳中的珍品、食疗上的人参了!虽然肉馅不多,但也奇香无比。后继母似乎很公道,但你必须得说她是个公道人才行:“咱们也学人家大集体的公理,吃饭分开份,平均分开,得着几个吃几个,这够公平了吧?你说,不行的话我再给你余外再填上几个来,这回子总该心满意足了吧。”这个,无话可说。一顿饭下来,我的那份早吃了个精光还不够;可人家肚小,没得怨,剩下的饺子继母还能吃上一顿呢。
在你分得到的一份后,再额外加上几个饺子来,可谓是继母对你格外开恩了吧,人得有良心,不能不知足吧?再有怨言便是不公、或不孝了,况且这还是大集体推广出来的公正呢。但我内心总是觉得不太公道;因为在干活方面继母就又拿出她那另一套的公轮来:“我们老了,做不行了,你年轻人多做点儿……”
饥饿的肚子挤到后来就更加干扁了,这是全国性的----苏联老大哥那套共产国际家长制的盛气凌人、及其要挟特权法终于迫使中苏两国关系搞臭了。臭了就掐你的脖子,给你雪上加霜,撤走专家、给钱还债。中国人民必须拿出骨气;也必须得拿出,勒紧裤带,忍着饥挨着饿,就在这“三年的自然灾害”的条件下,硬是把债还清。
这是我们国家的非常过渡时期,国家极端贫穷;赤字高垒、物价暴涨、货物奇缺。就是拿着大把“花沓沓”的票子也买不到东西,别说是粮食、就是日常生活用品,都实行了集体分配制。
人民币的急速贬值迫使老百姓错误地认为钱太多不值钱了,成了没处花去而担忧,于是乎见卖的就买;即便是没用的东西也要买----一篇盖鸡窝的烟叶杆子,拆下来就能卖到二十元的人民币来;一只鸡蛋甚至拗到五元钱……人们谣言说人民币已经没用了,不赶快花掉得话便是废纸一堆。
确实,那时的钱好像是从地里冒出来似的,愈是买不到东西那钱愈多,光是村里人们无聊时压“大宝”,一次输个千二八百的也不在乎。
“钱”是一种出入东西,而这时期的钱只有入而难出了;那时不但家家拥有人民币,就是其它的票证样式也多了去。如“粮票”、“油票”、“糖票”、“肉票”、“布票”、甚至“煤油票”、“调料票”等等,都在国家规划在内;当然了,这其中的一些也只能限于特殊阶级人等享受。
父亲的钱也成了“无聊”,二十五元给我买了个兔皮帽子,还说不贵,又顺手买下一大把的木槌敲棒来。继母问买这做啥用?父亲说让孩子们玩呗。父亲的工资一个月下来还不够给我买两顶兔皮帽子呢,就这样,父亲还是个有钱人。
灾荒的出现总有文人们定论来所代替的,云是“三年自然灾害”所致。要我看吧在这三年自然灾害中,人为灾害至少要占去一半以上。尚若翻开历史看看,历史上人类的灾难大都出于“天灾与人祸”;有时还会人祸胜于天灾。我国是个自然辽阔的大国,这种变异很大的气候条件,就是在那灾荒年里,也会有丰收的地方,再加上历年家庭用度之节俭,这会是个很大地缓冲余地,如果领导得力,也不至于人民去受那全国性地饥荒----
这是个雷声大雨点小地形式主义时代,“总路线”“大跃进”“人民公社”这三面红旗紧紧地压得人们喘不上气来。虽然集体化在分配上能有效地缓解一定的灾情,但在这种集体哄哄地乱指挥下、在这种没有统筹规划的情况下、在这种瞒上哄下的形式主义中、在这种浪费严重地风气中、在这种人们失去自由活动的制度下、在这种人为地破坏副业、失去副业支持的情况下、在这种吃空、掏空、在破坏了生活缓冲余地的情况下,能抵得了这种本能性、不负责任性、再加上严重地浪费性----这本身就是一种人灾人祸造成的,再加上自然灾害,能不灾上加灾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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